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Vista 氢商业 （ID：Qingshangye666），作者：大稚，编辑：橘总，原文标题：《私下给迪士尼玩偶扮演者送礼就能被区别对待？老实游客在童话世界都能碰上"内娱嫂子文学"》，题图来自：视觉中国
"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"，不纯洁了？
刚刚过去的周六，"迪士尼私联"登顶微博热搜，两个词烧坏一众网友的大脑 CPU。毕竟私联是个饭圈用语，指偶像在非公开非官方场合与个别粉丝有私下互动，包括直接回应私信、添加个人社交平台好友、一同外出等。
不管在内娱、韩娱、日娱哪个娱，私联都被认为是违背"豆德"（爱豆道德）"偶像失格"的行为。明星艺人跟"大粉""站姐"私联听说过，迪士尼能怎么私联，谁和谁私联，米奇米妮唐老鸭吗？
在迪士尼出现"同担拒否"和"嫂子文学"
把私联的公式套进迪士尼的语境，偶像是穿着玩偶服作为"迪士尼朋友"在乐园和游客互动的人偶演员，与偶像进行私下互动的粉丝，则是游客。
上周，一位迪士尼年卡用户，同时也是迪士尼某一 IP 的铁杆粉丝，在社交平台上自曝和扮演该角色的人偶演员私联。这位用户此前经常分享和该角色的互动片段，自己也积累了一定数量的粉丝。
在自曝视频和评论区中，她表示，自己和人偶演员"确实有私联行为"，她通过提供财物，比如请吃饭、送礼物等，换取互动中的特殊优待，"情绪价值拉满"。迪士尼角色通常由不止一个演员轮班扮演，为了正好碰上有私交的演员，私联的游客还会拿到演员排班表。
图源：微博 @萝贝贝
看到这儿，信息量已经很炸裂了，但这位用户还有猛料：私联演员后，甚至可以让相熟的演员冷漠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，相当于间接影响其他游客和角色的互动。
从视频的描述来看，她自曝私联的导火索，就是和曾经交好的另一位年卡用户闹掰了，一次在乐园中偶遇，对方直接让私联的演员不要理她，连招呼也不要打。
视频只有几分钟，却往迪士尼这个一向牢不可破的梦幻泡泡上狠狠扎了一根刺，徒留普通游客在风中凌乱——难道我只是 play 中的一环？
要知道，迪士尼在"造梦"上可是出了名的严谨，维护童话世界到细枝末节。迪士尼官方规定，人偶演员上班时间必须时刻保持角色形象，与游客互动时，签名必须是固定样式，一举一动也需符合角色设定，不能暴露"人性"。比如正面角色都不能生气，除了唐老鸭，而唐老鸭就算生气也只能是小发雷霆，转眼就要把自己哄好。
演员私生活的一部分，也需要为童话世界的完整性服务。在迪士尼担任过一年"饲养员"（陪伴和照顾人偶、维护互动秩序的演出助理）的小西告诉我，演员公开自己的身份"是绝对不可以的"，不光是藏在厚重玩偶服下的，"哪怕是露脸的公主王子也不能在社交媒体上说自己是迪士尼演员"。
台面上，"保护神奇"还在严防死守，台面下，私联却似乎早已暗流涌动。
普通网友对着"迪士尼私联"的词条直挠头，想问这还是中文吗，但其实，近几年来断断续续一直有吐槽迪士尼演员和游客私联的相关帖子。
2023 年的相关讨论（图源：微博 @娱乐圈外汉）
问题是，去迪士尼不就是为了逃离现实吗，不就是为了和只存在于幻想故事中的角色互动吗？咋兜兜转转砸钱砸时间，还是非得去找藏在幻想底下的真实人类呢？
谜底就在谜面上。根据自曝用户的说法，私联很大程度上还真就是为了互动，更准确地说，是为了互动中的区别对待。
区别对待恰恰也是万千控诉迪士尼私联的帖子里列出的主要罪状：演员越过正在排队的游客，热情招呼线外的熟人；演员和熟人的互动时长远超和普通游客的互动时长，花样也更多，除了简单的合照、签名，还积极配合拍摄各种小剧场。
前饲养员小西回忆，她任职中见过最离谱的一次是演员在演出当场就跟相熟的"年卡"说悄悄话——作为小动物的角色，是不应该会说话的。
年卡用户林然和叶子告诉我，"大部分演员还是有职业素养的"，但区别对待仍然微妙而鲜明地存在着。
"作为游客，你能感觉到非常明显的差别，热情配合的和走流程的，我形容不出来，但真的是完全不一样。"叶子说。从 2021 年到现在，她已经拥有了 4 张迪士尼年卡。
她还记得 2023 年 3 月那段时间的"熊摊"（和噗噗互动的摊位），很多高频去摊位的熟人占的互动时间非常久，"前面看似只有 10 个人，殊不知要等两三个小时"。"两人一组，这个人先演两分钟小剧场，再换一个演，然后拍拍立得，再签名，再他拍，再自拍，再自拍视频，一组起码五六分钟。"
理论上，互动时长是 60 至 90 秒。
当所有人都苦哈哈排着好几个小时的队，只为一分多钟激动到语无伦次的互动，私联能带来的是更从容、更亲密、更特别的体验。这在迪士尼里格外"伤人"，因为官方向来强调"平等"和"不区别对待"——甭管谁来，这里都是最快乐的地方。
在迪士尼做过半年实习"饲养员"的嘟嘟说："私联了就有了特权。上下班能手挽手出来，互动时亲亲抱抱举高高，我还看到抱着游客转圈的——这种行为其实非常危险。"在她看来，促使游客去私联的可能是对优越感和特殊性的追逐，"互动一次能产出好几个爆款小视频，发上网分分钟就上千个赞，然后评论区里都是‘这个角色好爱你啊’。"
这样的优越感和特殊性，叶子在参加花车巡游时深刻领教过。花车巡游的路线很长，跟特定演员熟络的大粉一路跟着，也不往前挤，就走在后排不断打招呼、比动作，"前面的人还在那里很开心地回应，以为是跟自己互动"。
恍如娱乐圈文照进现实——大明星在台上对着台下情深款款，粉丝陶醉于其卖力的营业，殊不知真嫂子就潜伏在群众当中。
"真的是这样。如果你不知道迪士尼有这样的潜规则，不知道可以这样子互动，你以为得到互动的人是你，结果回家刷到大粉远距离跟花车打招呼的视频，真的是要天塌了。"
除了互动中的区别对待，游客"卡内胆"的蛛丝马迹，也是让不少人认为迪士尼里存在私联现象的依据。
所谓"内胆"，是对人偶演员一个稍显欠缺人情味但很常用的代称——玩偶服是皮套，皮套之中的人是内胆；"卡内胆"指的是"只跟特定内胆互动"。
2023 年一则"玲娜贝儿演员被排挤"的新闻把"卡内胆"摆到了明面上。网友拍摄的视频显示，一位游客已经排到了与玲娜贝儿互动，却疑似因为排到的演员不是自己喜欢的内胆，迟迟没有上前，让玲娜贝儿在原地尴尬了好几分钟。
科普如何分辨玲娜贝儿内胆一度是非常受欢迎的内容
为了只跟自己喜欢的"内胆"互动，迪士尼演员排班表甚至可以变成可交易的商品。
一年前从迪士尼离职的小西透露，员工们"私底下会蛐蛐谁可能卖过排班表"，互相提点"不要走得太近"。
她提到，排班表的流转速度其实非常快，"一个新人演员入职没一两个星期，ta 的排班表可能就卖出去了"。这倒不必然说明演员私联了，也可能是"有人觉得他表演得好，专门去要他的排班表"。不过，排班表如果外泄，"来源只能是演员本人或者他们的领导，因为别人不可能有"。
挑演员、卡内胆的行为，不仅会影响到演员，甚至可能影响游客之间的关系。受访者们表示，去迪士尼去得多，并且去的摊位比较固定的年卡们，自然而然就彼此熟悉起来，玩得好还可能组成小团体。
但也有玩得不好的，轻则不交流，重则互相排挤。年卡用户林然见过的情形是，"比如说我们几个人一起玩，我们会一起排挤另外一个人，单纯因为那个人跟我喜欢同一个演员"。
林然感慨："迪士尼就是一个同担拒否最多的地方。"同担拒否，意思是对喜欢的对象产生了占有欲，不愿意和别人讨论，认为同好是"情敌"。而年卡用户划分同担的基准，经常是演员，而非角色。
"我一开始也觉得，梦幻童话世界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，结果发现这里面全都是弯弯绕绕。"林然说。
"我以为你只喜欢我"，当迪士尼演员动了私心？
可是，体感上被区别对待、长年累月驻扎迪士尼的年卡熟客"卡内胆"，就是私联的"实锤"了吗？
其实也不算。
游客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，饲养员常常也无奈。前饲养员嘟嘟和小西告诉我，遇到互动时间过长的游客，她们只能委婉地旁敲侧击，尽量带流程，童话世界里没有强制离场；常去的游客也更会整活儿，每次都会准备很多道具和对话，多少更出效果；演员态度和举止不一样，也可能是因为不同演员对角色理解略有不同，有些人的演绎更活泼，有些人的演绎更内敛。
至于分辨演员，对去得多的年卡来说几乎毫无难度，用不着私联，甚至用不着互动，林然说光看就能认出来这会儿是哪个演员。
私联处在一片踩不踏实的灰色地带，除非自曝，否则很难有什么切实的证据。但一个不小心，就很容易踩上去。
林然知道迪士尼乐园里有私联的情况，是因为被"贴脸攻击"过。一次排队等互动时，她前后正好站着两个熟人，隔着她就聊起了台上演员的私人问题，"一瞬间，台上那个角色就不是角色了，变成演员本人了，梦幻感碎一地"。
这种情况并不罕见，去久了大家都认识了，聊天更不会避讳，自然而然就共享起了演员信息。
"像我们这种经常去的年卡，如果想要不去触及私联，需要非常强的定力。"林然说。
对游客是这样，对演员来说，同样需要定力。
嘟嘟作为饲养员的实习期结束后，办了年卡，依然经常去迪士尼玩，她有自己非常喜欢的角色，记录和该角色的互动几成习惯。后来，她收到了来自一位演员的私信，那位演员扮演的是她喜欢的角色的搭档，希望她也能来拍自己。
嘟嘟收到的私信
嘟嘟的一个朋友也收到过来自演员的私信，那是在朋友发布和其他角色的互动片段后，这个演员不无委屈地来吃醋："还发别人抱起来你的视频，我以为你会只喜欢我对你这样""那你删了那条换个你和他们其他互动的可以吗，我看了真的很不舒服"。语气恳切，情绪饱满，就像主播在挽留榜一大姐、糊豆在维系唯一站姐。
嘟嘟朋友收到的私信
私联对演员来说不算难，嘟嘟是知道的。"有一个演员下班后会在社交平台搜自己角色的话题，然后去给那些拍他的人发私信，说我是今天的谁谁谁，一套组合拳下来行云流水，私联是比呼吸还简单的事情。"
她认识的年卡中，就有回应私信然后加上联系方式的。类似一个想要站姐的爱豆，演员希望年卡成为自己固定的粉丝，专门去拍他、跟他互动，私底下也会一起吃饭等。
嘟嘟猜测，不论游客还是演员，选择私联大概都怀着被看见、被偏爱的愿望。"看到自己的同事那么受人追捧，天天都有人来互动，私下还能收点礼物，自己的互动冷冷清清的，节庆活动也没有人认出自己，心里难免有落差，于是会想我要不要也发展一下——打不过就加入了嘛。"
再回过头去看，一开始觉得荒谬的"偶像 - 粉丝"公式，其实套在迪士尼演员和游客身上也算是严丝合缝。
当然，迪士尼角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明星。作为横跨影视传媒发行文旅的老牌巨无霸，迪士尼在造星上的造诣已成教科书。
公认的"四字顶流"玲娜贝儿是绕不开的典型案例。"新周刊"曾梳理过玲娜贝儿在 2021 年横空出世后的爆红路径：安排微博热搜、安排超话，病毒式短视频全网散播，小红书分享层出不穷，给明星送玲娜贝儿的限量版周边，寻找适合的网红博主做预热，把能用的宣发手段全部用上。
图源：微博 @兔老表
粗浅地概括，迪士尼乐园里的明星之所以能成为明星，大致离不开两个要素：亲密互动构建深度情感依赖、话题轰炸持续制造流量密码。
情感依赖，说服粉丝甘愿豁出时间、精力和金钱给角色爱的供养，排队"憋到尿血"也要买周边；流量吸引，鼓励粉丝做"自来水"不断产出有趣好玩的图频，进而又招徕更多游客被萌得心软软成为粉丝，甚至是成为大粉的粉丝。
或许当情感和流量的追逐战发展到极点，就可能出现私联，"追星"就可能衍生出"追芯"。因为在迪士尼的特殊语境下，想要浓度更高的情感交流、热度更高的爆款图频的，并不只是游客，还有藏在人偶服中的演员。
在媒体"正面连接"的报道《和玲娜贝尔做同事》里，人偶演员璐璐讲述了被一个游客小姑娘认出的经历。
女孩每隔两三天就来一次，还给带了糖果，每次都会抱抱她，说"辛苦了，注意身体"。渐渐地，即使璐璐扮演不同角色，女孩也能认出她，她们甚至有了约定的专属手势。璐璐知道这种行为违反了迪士尼的两大原则：不能让游客意识到人偶里是人、不能跟游客有特殊互动，但这段经历让她倍感温暖。离职后，她还是会怀念这段人和人的互动。
至于隐于其后作为一个背景的迪士尼，尽管此前就陷入"饥饿营销""饭圈经济"等数次争议，还出过"玲娜贝儿和星黛露撕番""玲娜贝儿演员被排挤"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新闻，但粉丝经济让周边产品的抢手程度水涨船高，让互动摊位常年人满为患。
说到底，人偶演员或许希望自己像角色一样被看见，游客或许希望在芸芸众游客中获得与众不同的优待，而迪士尼造星乐此不疲。
几位受访者都表示，这不是一个容易聊的话题，不是一个人们愿意听的话题——童话世界里，大家原来都还是真实的人，受人的渴望驱使，以人的方式行动。
但她们也都提到，私联，尤其是严重到影响其他游客体验的，还是少数，迪士尼乐园里仍然有特别真挚特别纯粹的美好。只是你得更有信念感，才能看到那些梦幻的，忽略那些幻灭的。
采访到末尾，嘟嘟对我说："你要相信童话，才能在迪士尼找到童话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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